夜谈（1 / 1）

启明很难把沈十六和顾良玉视为同一个人。

沈十六不过就是个边陲小镇的乡间混混，成日里游手好闲四处浪，吃东西挑肥拣瘦，是活不干，又真实又可恶。

但是顾良玉不是。

对于这世间大多数人来说，“顾良玉”可能不大能说是个人，她更像个符号，有三头六臂、手眼通天。

偌大一个国家，幅员千里，不也就只有一个顾良玉吗？

不光是启明，就是葛胖小、曹娘子他们至今提起来，也都觉得像做梦一样。

只是启明与他的两个小朋友不同，毕竟，沈十六不是别人的义母。

启明并非怨恨顾良玉骗他，反正他从出生开始，早就被骗习惯了，多一次少一次倒也不打紧。

再说，堂堂安定侯又能图他一个举目无亲的穷小子什么呢？

他这种小人物这辈子能见安定侯一面，大概都还是托了秀娘强加给他的虚假身世的福。人家肯纡尊降贵地骗骗他，也必定都是有别的理由的。

只是启明外放的感情，两分给了街坊邻里，两分给了总不在家的徐百户，剩下六分全都牵在了他的小义母身上，顾大帅凭空把他的小义母弄没了，让他那六分的情绪空落落地摔在了地上，豁开了一大片心血。

而此时，深夜送药的沈易却让“沈十六”和“顾良玉”这两个南辕北辙的影子出乎意料地重叠在了一起。

过了一会，沈易端着空碗走出来，启明听见他对帅帐的侍卫交代道：“你们守在这里，别让人进去打扰她。”

启明迟疑了片刻，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迈步走了过去。

同行多日，顾良玉亲卫当然认得他，碍于沈易方才的吩咐，只好硬着头皮上来拦：“殿下，大帅今天有些不适，已经喝了药睡下了，您要是有什么事，吩咐一声，属下也能代劳。”

以前比邻而居、不避敲门就能随意去找的人，如今连见一面都要为难别人。

启明有点落寞地低了低头：“这位大哥……”

亲卫吓得跪下了：“属下不敢。”

“不不，我不是那个意思，”启明连忙摆摆手，随即他无奈地笑了一下，叹道，“以前在雁回，我还给她侍过药的，就想看一眼，要实在不方便就算了，我……”

他有点说不下去了，只好拘谨地笑了一下。启明心里暗下决心，倘若这一次被拒之门外，他就再也不来自取其辱了。

谁知就在这时，旁边另一位亲卫上前咬耳朵道：“大帅不是吩咐过，殿下若要见她不必通报吗？别榆木脑袋。”

启明耳聪目明，当然听见了，他有些惊愕地抬起头，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就这么着，他被放进去了。

帐中药味未散，床帐拉开着，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。

稍稍走近，才发现顾良玉原来没睡着。 　　顾良玉可能是头疼，双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，眉头皱得死紧，竟没有察觉有人进来。

在离着几步远的地方干咳一声，轻轻地叫了她一声：“大……”

他刚一出声，床上的顾良玉瞬间翻身而起，一探手从被子里抽出了一把佩剑，脱鞘三寸，启明连眼都没来得及眨，雪亮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，寒意顺着他的脖颈攀爬而上，持剑人就像一条被惊醒的恶龙。 　　启明被她杀意所震，脱口道：“十六！”

顾良玉幅度极小地好一会，她才眯起眼睛，似乎认出了启明，含糊地说了一声：“对不住。” 她将佩剑重新塞进被子里，在启明的脖颈上轻轻地摸索了片刻：“我没伤到你吧？”

启明惊魂初定，一个隐约的疑惑却忽然冒出来，他心想：“她不会真的看不清吧？” 可随即又觉得不可能——安定侯怎么会是个半瞎？

顾良玉摸到了一件外衣，胡乱披在身上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 她一边说一边想要站起来，不料一下起猛了，身形微晃，又坐了回去。

顾良玉深吸一口气，一手抵住额头，一手按着床沿。

“别动。”启明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。他迟疑了一下，弯下腰将顾良玉的腿扶起来，重新放回床上，又替她拉过被子，避过一把乱铺在床头的长发，扳着她的肩膀扶她躺下，做完这一系列的事，启明尴尬地在旁边傻站了一会，搜肠刮肚不知该说什么，只好僵硬地问候道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顾良玉身上的药正发作，没料到正跟自己“闹脾气”的启明会突然来访，当下也只好勉强忍下头疼和耳边忽震耳忽模糊的声音。

她打算先把启明打发走，便若无其事地笑道：“让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小白眼狼气的——劳烦殿下给我拿壶酒来。”

依照她的经验，这种时候，喝一口酒好像能好一点。

启明皱着眉，狐疑地端详着她。